是啊。
在这长田县,许元就是天。
他设立的机构,谁有资格去质疑?谁有胆子去监督?
这百万贯的财富,流入这个所谓的“基金总会”,与直接流入许元自己的库房,又有何区别?
想通了这一层,长孙无忌的后背,已然被冷汗浸湿。
“陛下圣明,是臣……想得简单了些。”
他涩声说道,再不敢有丝毫的辩驳。
“那依陛下之见,我们接下来……”
长孙无忌抬起头,小心翼翼地探寻着。
“是继续在这街市上逛逛,还是……”
李世民的目光,扫过街边那些店铺,眼神愈发幽深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怀中的晋阳公主抱得更紧了一些。
小兕子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,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父亲的肩头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四周。
“哼。”
良久,李世民发出一声冷哼,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。
“既然那掌柜的提到了这个‘慈善基金总会’,那朕,便亲自去看看。”
他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。
“朕倒要瞧瞧,这个被他吹得天花乱坠的慈善大业,究竟是个什么章程!”
“朕更要看看,这究竟是泽被苍生的善堂,还是……藏污纳垢的魔窟!”
说罢,他不再停留,迈开大步,径直朝前走去。
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,连忙快步跟上。
他们在街边寻了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货郎,丢过去几文钱,随口问了那“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”的所在。
那货郎一听这名字,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肃然起敬的神色,恭恭敬敬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,言语间,竟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推崇。
这让李世民君臣三人的心中,又多了几分疑窦。
依着指引,他们穿过两条街巷,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所在。
眼前是一座独立的院落,青砖黛瓦,看起来并不如何奢华,却也十分齐整干净。
院门之上,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“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”。
九个大字,笔力雄健,气势不凡。
李世民站在门口,抬头望着那块牌匾,眼神冰冷,一言不发。
他倒要看看,这门里头,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。
就在这时。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,从里面打开了。
一群人,正神情肃穆地从里面缓缓走出。
为首的,是一个年约花甲的老者。
那老者身着一身质地上乘的锦缎长袍,显然家境不俗,只是此刻面容憔悴,双眼红肿,神情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落寞。
他脚步虚浮,几乎是靠着身旁两个家仆的搀扶,才勉强站稳。
而在老者的另一侧,一个身穿长田县衙役服饰的官员,正躬着身子,低声安慰着什么。
只听那官员说道:
“老丈,人死不能复生,还请节哀顺变。”
“令爱泉下有知,也定不希望看到您如此伤心。”
那官员的声音里,满是真切的同情。
随即,他朝着那老者,深深地作了一揖。
“老丈高义,遭此大变,仍不忘捐赠大笔钱财入我慈善基金总会,以继令爱遗志。”
“下官……代表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,代表这长田县无数受过恩惠的百姓,谢过老丈的大恩大德!”
这番话,清晰地传入了李世民等人的耳中。
李世民的瞳孔,微微一缩。
长孙无忌脸上的惊愕,更是毫不掩饰。
他们刚刚才断定,这基金总会是许元用来敛财的工具。
可眼前这一幕,又是怎么回事?
一个死了女儿的富家翁,悲痛之余,竟还向这个机构捐赠大笔钱财?
这……这完全不合常理!
只见那身着锦服的老者,闻言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那一声叹息,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他摆了摆手,声音沙哑而苍老。
“不必言谢,不必言谢啊……”
老者抬起头,浑浊的眼中,流露出一丝悠远而悲戚的回忆。
“几年前,小女流落民间,若非得到你们的帮助,恐怕老朽也不能与之重逢。”
“后来,小女更是在基金总会捐建的善堂之中,读书识字,长了几岁,这才让老朽重新见到了她。”
“我将她接回家后,那孩子……一直念着这份恩情,总说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许县尊,报答这基金总会……”
说到此处,老者的声音,已是泣不成声。
“谁曾想……谁曾想天不假年,一场恶疾,就这么……就这么把她给带走了……”
“老朽如今了无牵挂,这偌大的家业,留着又有何用?”
“将这些身外之物捐出来,也算是……也算是了却了那孩子最后的一桩心愿吧……”
老者那番话,被李世民等人清清楚楚的听了去。
然而,李世民此时却是眉头紧皱。
捐钱?
一个死了女儿的富商,悲痛欲绝之下,竟将偌大家业尽数捐给这个所谓的“慈善基金总会”?
李世民知道,这世上定然会有这样的大善人存在。
但!
此时看着眼前的一幕,却是觉得怎么都有些不太对劲。
李世民看着那边的老者,眼神愈发深邃,犹如一口不见底的古井,倒映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。
那老者的悲伤,看起来不似作伪,言辞恳切,合情合理。
难道,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,度了君子之腹?
这许元,当真是一个心怀万民,不求私利的大公无私之人,这才让这些乡绅主动捐钱?
为君数十载,李世民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辈。
越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,背地里的手段往往越是肮脏不堪。
这其中,必然有自己尚未看透的关窍。
就在李世民心中思绪纷乱之际,那名送走了老者的县衙官员,已经转过身来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世民一行人。
见他们衣着不凡,气度沉稳,尤其为首那人,虽抱着个女娃,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,便知不是寻常商贾。
官员脸上露出一抹职业性的和善微笑,主动迎了上来。
“几位客官,可是从外地来的?”
他拱了拱手,态度不卑不亢。
“看几位的模样,想必也是听说了我们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的名声,特地前来……行善积德的?”
官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,话语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推测。
毕竟,能找到这里来的外地富商,十有八九都是这个目的。